栖霞，位于胶东半岛中部，是隶属于烟台的一个内陆县级市，有“山城”之称。“栖霞”二字，栖居云霞之意。根据《增修登州府志》、诸版本《栖霞县志》和《中华人民共和国地名词典》等一些史书、文献的记载，栖霞地名来历都与霞光相关，各种说法虽然文字不尽相同，但意思基本一致。其中具有代表性的说法是，栖霞因“日晓辄有丹霞流宕，照耀城头霞光万道”而得名。

其实，以上说法并不能很令人信服，一直以来当地也不断有学者提出质疑。因为，霞光本是一种寻常的自然景象，形态变幻无常，神州无处不见，非要说栖霞因霞得名，试问栖字从何而来？再者，细查栖霞建城史，置县时本没有城郭，又何谈“照耀城头”？

笔者对于探索栖霞地名来历，抱有极大兴趣。近年来，在理论探索基础上，笔者又从外地远赴栖霞，在栖霞市地名办的协助下进行实地考察和调研，形成了自己的独到见解，概括说来，就是：“栖霞”可能得名于山顶道观。

这要从史籍《齐乘》说起。《齐乘》为元代名志，也是历史上第一部山东地方总志，全书考证严谨，论述精当。作者于钦(1283～1333)，祖籍文登，博学多闻，精于山东方志。他纂修《齐乘》时，距离1131年（金天会九年，伪齐阜昌二年）栖霞置县，不过一二百年，在现存所有记述“栖霞”来历的史志中，《齐乘》是最早的一本，书中记载:“艾山:栖霞西北三十里……栖霞县本以山得名。”遗憾的是，《齐乘》“栖霞县本以山得名”这一重要论述，竟然一直未被后人正确理解和领会。笔者确信，于钦既然如此记载，定然有其因由。

探考栖霞地名来由，绕不开当地显著的道教文化。道教是中国固有的宗教，影响深远，诚如鲁迅先生所言：“中国的根柢全在道教”。历史上胶东半岛是中国著名的道教故乡，是道教文化的重要源头，蓬莱阁、昆嵛山和崂山等均系道教圣地。秦皇汉武先后在胶东留下过求仙延寿的历史足迹，道教主流全真道的创立者王重阳及全真七子，也在此留下了创教立派的道家仙踪，其中被成吉思汗尊为“国师”的丘处机即为登州栖霞人。栖霞方志记载的名气较大的道观有：滨都宫、城隍庙、天齐庙、泰山行宫、水母宫、百涧观、水道观、黄连观等十余座。栖霞市许多地名“教”味十足，如观里镇、庵里村、庙后镇和寺口镇等。再就是带有“顶”字的地名特别多，比如老庙顶、玉皇顶、老儿顶、蓬莱顶和天门顶等。

那么，“栖霞县本以山得名”，应该怎样去理解呢？笔者认为，按照正常思维，这句话中的“山”当是“栖霞山”的缩略，整句话的意思非常清楚：“栖霞县得名于栖霞山”！可是，栖霞山在哪里？从来没人听说过，史书和方志也不见有记载。凭空冒出了一座栖霞山，人们不免会认为这是无稽之谈。但依笔者看来，栖霞县还真就存在一座栖霞山，不过，需要解释的是，栖霞山乃是俗称，它肯定还有一个正规名称，且听笔者分析道来。

熟悉道学的人都知道，道教信奉的神仙谱系极为繁杂，并认为高山之顶，与天庭最近，是天地交汇之处，神仙真人常在那里出没，因此，道教偏爱在山顶建立宫观，营造如登仙境、朝天敬神的气派。建立在山顶的道观，名称上往往自炫其高，诸如“天台”“紫霄”“白云”“栖云”之名者， 在华夏大地数不胜数，有不少还演变成了山名或地名。“栖霞”之名与上面这些道观名字非常相似，国内山岳寺观叫作“栖霞”的并不稀奇:河北邢台有个栖霞观，广东惠州有个栖霞庵，重庆云阳有个栖霞宫，南京市栖霞区有个栖霞寺……看来，“栖霞”名称，并非栖霞市特有。还请注意，“栖云”与“栖霞”意蕴相似，神州大地名叫“栖云”的寺观也有很多，不必列举，网上百度一下便可知晓。国学常识告诉我们，大凡山顶道观，无论名叫“栖霞”还是“栖云”，本意实指修仙成道，后被隐士喻超尘脱俗。需要特别提醒的是，国内存在若干座栖霞山，如南京栖霞山、贵阳栖霞山、菏泽单县栖霞山等，这些山通常都有两个名字。以名气最大的南京栖霞山为例，它又名摄山，南朝时山中建有“栖霞精舍”，因此得名。虽然南京栖霞山是佛教圣地，但对于探讨栖霞市名与道观是否相关，道理是相通的。就凭全国存在这么多的栖霞山，笔者声称栖霞市也曾有一座栖霞山，根本就不足为奇。

栖霞城区群山环绕，大小山头不计其数。栖霞市的栖霞山，究竟对应现实中的哪座山呢？窃以为，《齐乘》“栖霞县本以山得名”语句出现在“艾山”章节里，艾山又为栖霞市群山之冠，从这两方面来判断，不出意外的话，栖霞山应该就是艾山。

艾山，主峰海拔814米，是当地著名的道教文化旅游区，现今复建了三清观、钟鼓楼、前殿、后殿和山门等史上曾经存在的道教建筑。中国古代建筑史学专家张驭寰教授在《为什么在山上建庙》中说，道教建筑一般选择天然胜地，利用人为与自然结合的设计手法，不墨守成规，做自由式的布局，楼台殿阁常常建在悬崖绝壁处。至高无上的艾山极顶地势险要，笔者推测，这里古时候定当建有道观，并且名曰“栖霞”。笔者所谓的栖霞观，说它建在艾山之巅，比较符合道观的建筑风格，当然，也可能会建在山顶附近能避寒风、适宜生存之处。不管怎么说，道观建在高山之上，耸入云端，方才无愧于“栖霞”之名。

栖霞观存世之时，想必名闻遐迩，因此，艾山便增加了一个别称“栖霞山”，“栖霞”二字最终演变成了栖霞县名。从另一角度讲，金朝建立后“崇重道教”，胶东地区道风昌盛，置县取名“栖霞”，也比较合乎当时的道教形势。

栖霞观建于何朝何代，无从查考。至于栖霞观是怎样消亡的，更可谓谜中谜。稍加分析不难判断，栖霞观消亡的时间应该比较早，如果晚的话，人们就不至于忘记“栖霞”地名来历。中国历史上屡有毁道灭佛运动，栖霞观消亡，莫非与此有关?不得而知。

栖霞观的意外消逝，并不能否定它的曾经存在。可以想象，在栖霞观存世的时候，栖霞观、栖霞山、栖霞县三者的关系，在当地无人不知，并习以为常，从来没人也没必要去记入史册。岁月沧桑，后来栖霞观遭遇变故而消失，栖霞山名称则渐渐被人淡化和遗忘，但是，栖霞县名却并未因此销声，而是沿用至今。

《齐乘》曰“栖霞县本以山得名”，本文却称栖霞得名于山顶道观，读罢前文，相信谁都能明白：二者看似相悖，实则紧密关联。“不识庐山真面目，只缘身在此山中”，在胶东范围，还未见前人曾将栖霞地名与道教文化挂钩——栖霞市名缘于山顶道观，结论出人意料，却又在情理之中。

（本文作者系山东省历史学会会员、作协会员张所昆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