关于玄天上帝足踏“苍龟巨蛇”的威容，在很多道教经典中皆有所记载。据《元始天尊说北方真武妙经》卷首《仰启咒》云：

“仰启玄天大圣者,北方壬癸至灵神。金阙真尊应化身,无上将军号真武。威容赫奕太阴君,列宿虚危分秀炁。双睛掣电伏群魔,万骑如云威九地。紫袍金带佩神锋,苍龟巨蛇捧圣足。六丁玉女左右随,八杀将军前后卫。消灾降福不思议,归命一心今奉礼。”

此“仰启咒”中以玄天上帝为镇守北方之神，五行中，北方属水，故亦称“北方壬癸至灵神”；“真武”原称“玄武”，“玄”本为水深之后所呈现出来的黑色，因赵宋王朝统治者其祖先姓赵名玄郎，为避赵玄郎名字中的“玄”之讳，故改玄武为真武。一般认为，大概从北宋真宗的时候开始，玄武大帝就颇为统治者所尊崇。就玄武神像之威容言，《仰启咒》提到：玄天上帝一般以身披紫袍、金带，足踏苍龟、巨蛇呈现在信众面前。

关于玄天上帝足踏苍龟、巨蛇形像之来源，有不少的传说和记载。例如，元代徐世隆等撰《玄天上帝启圣灵异录》，其中有《元创建真武庙灵异记》，谓：

“皇帝践祥之十年，奠新大邑于燕，落成有日矣。是岁冬十二月庚寅，有神蛇见于城西高梁河水中，其色青，首耀金彩，观者惊异。盘香延召，蜿蜓就享而去。翼日辛卯，复有灵龟出游，背纹金错，祥光绚烂，回旋者久之。夫隆冬，闭藏之候也；龟、蛇，潜蛰之类也，出以是时，其为神物也，昭昭矣！既而事传禁掖，皇后遣中使询于众，咸以为玄武神应。于是有旨，以明年二月甲戌，即所现之地构祠焉，昭灵貺也。谨按《文耀钩》云：‘北宫黑帝，其精玄武。’寔北方之神也。我国家肇基朔方，盛德在水。今天子观四方之极，建邦设都，属水行方盛之月，而神适降，所以延洪休昌景命，开万世太平之业者，此其兆欤！呜呼，庙既新矣，神其莅止。自兹已往，俾雨阳时若，年谷屡丰，济民仁寿之域，寔我圣后辅佐圣天子，敬恭神明之意也。世隆承乏文职，获睹兹瑞，敢迹其实，为之记云。至元七年（公元1270年）二月日。”

蒙古贵族修元大都，落成之后，于城西高梁河水中，隆冬之月而有蛇、龟出现。统治者认为蛇、龟乃玄武神应之灵的体现，这是一个神奇的祥瑞，故于蛇、龟所现之地建祠祭祀。元朝统治者兴起于北方，认为自己属水德，而玄武又为北方之神，故对玄天上帝多有崇祀。玄天上帝的威容之一，即是足踏苍龟、巨蛇。

那么，我们现在所看到的龟蛇相纠而盘的形象，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的呢？据《元创建昭应宫碑》云：

“乃以至元三年（公元1266年），新都于故城之北。越六年十二月庚寅，城之西，高梁河之南金水中，有蛇出焉，长尺余，首耀金彩，背负青章。见者异之，咸奉香迎拜，蛇驯而近人，引颈顾眄，蜿蜓入盘嗅香,久之而去。明日，复有神龟，玄文绿质，游泳岸曲，若出而效灵者。众以为：龟蛇天地之关轴，当隆冬闭藏之候，鳞介所蛰，今迭出互见，必有由而然……皇帝若曰：神圣能阴庇吾民，可不吉蠲祀享，以答灵既乎！乃诏大其栋宇而为之。宫既成，赐名曰昭应。仍敕词臣文于石，臣世隆谨按汉张衡《思玄赋》云：‘玄武缩于壳中,腾蛇蜿而自纠’，盖蛇龙类阳也,上应乎乾纲；龟玄物阴也,下应乎坤轴。惟阴阳交和,而神应斯至。”

据此所说，则东汉天文学家张衡的《思玄赋》中，就有对蛇与龟相纠盘的形象说明。因为蛇为龙之类，其性属阳，可以上应乾天之纲；而龟为玄物，其性属阴，可以下应坤轴。蛇与龟纠盘，表达的是天地、阴阳交泰而和的寓意。

关于龟、蛇相纠盘的意思，元代大书法家赵孟頫所作《启圣嘉庆图序》说：

“《易》曰：‘天一生水，地六成之。’夫一者，数之始也。水者，万物成形之始也。生数奇，成数偶，于位为北方。北者，背也。北方象人背，故北极出天最高。又北之为文，从人相背，阳至冬至而止，又自冬至而复生，于卦为坎，水之为文，象形为坎卦，东西分流于乾坤之四德。曰贞，贞者，正固也。二仪在天，斗、牛、女、虚、危、室、壁七宿，列于北方，成形为玄武；玄武者，龟蛇也。青龙、白虎、朱雀皆一物，而玄武独二物；不谓之龟蛇，而谓之玄武者，玄之为色，赤而黑，龟蛇则然；有鳞甲，武之象也。玄武之神始降宋真宗时，为祠遍天下。皇元之兴，实始于北方；北方之气将王，故北方之神先降。事为之兆，天既告之矣。武当山在西南方，巍然高且大，玄武神依焉。黑衣被发，仗剑践龟蛇，人往往见之，至今常然。”

此《序》作于皇庆元年（公元1312年）夏四月，是应天一真庆宫宫主张洞渊之请而作。张洞渊笃信玄天上帝，皇太后召之。因自去年九月至于此年三月，京师半年多的时间大旱无雨，皇太后使人持香,从张洞渊祷于上帝，结果雨数日乃止，远近皆话足。张洞渊持其所刊《启圣嘉庆图》,请赵孟頫为《序》。于《序》中，赵孟頫提及北方玄武以龟、蛇为图腾的理由，认为玄之为色赤而黑，此与龟蛇正可以相应；又龟、蛇有鳞甲，此与武士负甲之意正同，因而有武之象。在赵孟頫看来，因为元朝兴起于北方，北方之气将王，故代表北方的玄武神也预为之兆；又提及玄武驻武当山，黑衣披发、仗剑、践龟蛇。

在道教信仰体系中，玄天上帝伏魔、消灾、降福，具有非常的地位。然其足踏龟蛇，不仅仅是伏魔、消灾，其中还有更为精深的修炼意蕴。我们尝试着从更早一些的钟吕金丹道相关丹法内容中，来探讨玄天上帝信仰中的龟蛇图腾崇拜中所具有的修炼内涵。

人想要长生久视，需要通过炼就金丹，方能得以实现；而欲炼金丹，先要于身体内炼就黄芽；欲炼就身中黄芽，须得真龙、真虎。那么，真龙、真虎从何而得，钟吕金丹道提出，“真龙”当出于离宫，“真虎”当生于坎位，即《太白真人歌》所说“龙从火里出，虎向水边生”，离、坎之中有真水、真火，此真水、真火为内丹修炼之真药物。

钟吕内丹学中非常重要、关键的名词，即所谓真水、真火。对于内丹术语所说的真水、真火，《钟吕传道集》谓：

“肾，水也；水中生气，名曰真火……心，火也；火中生液，名曰真水。”

肾五行属水、为坎，但炼内丹所需的真火即生于肾水之坎中；心五行属火、为离，但炼内丹所需之真水即生于心火之离中。其原理如何？钟离权说：

“人之心肾相去八寸四分，乃天地定位之比也。气液太极相生，乃阴阳交合之比也。一日十二时，乃一年十二月之比也。心生液，非自生也，因肺液降於心液行，液行夫妇，自上而下以还下田，乃曰妇还夫宫。肾生气，非自生也，因膀胱气升而肾气行，气行子母，自下而上以朝中元，乃曰夫返妇室。肝气导引肾气，自下而上以至于心。心，火也。二气相交，薰蒸于肺，肺液下降，自心而来，皆曰心生液。以液生于心而不耗散，故曰真水也。肺液传送心液，自上而下以至于肾，肾，水也。二水相交，浸润于膀胱，膀胱气上升自肾而起，皆曰肾生气。以气生于肾而不消磨，故曰真火也。真火出于水中，恍恍惚惚，其中有物，视之不可见也，取之不可得也。真水出于火中，杳杳冥冥，其中有精，见之不能留，留之不能住也。”

如前所述，人身心肾八寸四分，犹如天地相距八万四千里；人身中，肾水生真气，真气至于极则生真液；心火中降真液，真液至于极则生真气；人体之真气、真液一天循环十二时，好比一年之十二月，真气、真液循环相生，此与天地阴阳交合可以相比拟。

奉道之士由肾水中生真气，此真气非肾水自生，实因膀胱津、液之气得神火烹炼而上升至于肾，肾气行则生肝气，因肝气属木而肾气属水，五行中，水可以生木，肝肾之气相生，合于五行母子相生之理；此气自下而上以朝中元、黄庭，中元、黄庭属土，肝木克中元之土，内丹称之为“夫返妇室”。

肝气导引肾气自下而上以至于心，二气相交，熏蒸于肺，导致肺液下降；心火中生出真液，此真液非心火自生，实乃因肺液降于心而生成心液。据五行生克原理，心火可以克肺金，心火、肺金犹如夫妇，心火为夫、肺金为妇，火克金而生液，此液自上而下以返还于下丹田，在内丹术语中称之为“妇还夫宫”。

肺液降至心，再自心而下，此液可以称为心生之液；此液生于心火，若不耗散，则称其为“真水”；肺液传送心液，自上而下以至于肾；二液相交，浸润于膀胱，导致膀胱之气上升，此气自肾而起，故皆称为肾生之气；此气生于肾水，若不消耗，则称其为“真火”。

故“真火”出于坎之肾水，奉道之士只要修习静定，于静定之中，感觉恍恍惚惚，于恍惚当中有物生成，此物视之不可见、取之不可得，是谓“真火”。“真水”出于离之心火，修道者于静定之中，杳杳冥冥，于杳冥中感觉其中有精，此精见之不能留、留之不能住，号称“真水”。

对于人身之水，钟离权做过系统梳理，他说：

“凡身中以水言者，四海五湖，九江三岛，华池瑶池，凤池天池，玉池昆池，元潭阆苑，神水金波，琼液玉泉，阳酥白雪，若此名号，不可备陈。凡身中以火言者，君火、臣火、民火而已，三火以元阳为本，而生真气，真气聚而得安，真气弱而成病，若以耗散真气，而走失元阳，元阳尽，纯阴成，元神离体，乃曰死矣。”

各种丹经对何者为内丹的水、火，皆有不同论说。丹家将内丹修炼比喻成种地，种地时埋下种子，只要浇灌有时，就会发芽、成长，这离不开水的作用。如对所谓身中真水，就有“四海五湖”“九江三岛”“元潭阆苑”“华池瑶池”“昆池玉京”“天池内院”“凤池玉池”“神水金波”“琼液玉泉”“阳酥白雪”“玉蕊、金花”“醍醐”“甘露”等等名号，这些都是喻指身中炼内丹所用之真水。

对所谓身中真火，钟吕内丹学大略有三种说法，即君火、臣火、民火。钟离权说：

“真气在心，心是液之源；元阳在肾，肾是气之海；膀胱为民火。不止于民火不能为用，而膀胱又为津液之府。若以不达天机，罔测玄理，奉道之士难为造化，不免于疾病死亡者矣。”

就人体而言，心乃真液之源，心神为君，元阳真气达于心而生“君火”；肾乃真气之海，气为臣，元阳居于肾而生肾火，故称“臣火”；膀胱是人体的津、液所藏之府，津、液为民，膀胱则发“民火”，于其中发火、将津、液炼化，则可以相续生成民火、臣火、君火，从而炼形成气、炼气成神。钟离权说：

“及夫民火上升，助肾气以生真水；肾火上升，交心液而生真气，小则降魔除病，大则炼质烧丹。用周天则火起焚身，勒阳关则还元炼药。别九州岛之势以养阳神，烧三尸之累以除阴鬼，上行则一撞三关，下运则消魔七魄，炼形成气而轻举如飞，炼气成神而脱胎如蜕。若此皆火之功效也。”

在内丹修炼中，君火、臣火、民火具有非常重要的作用。“民火”即修炼人最初所发的神火，此火烧炼膀胱所藏之津、液，使之升而上至于肾，于其中生起肾气，并助肾气以生成真水，此所生即为肾火，也即“臣火”；肾火上升，交心液而生真气，生成“君火”。

“三火”功效非凡，小可以降魔、除病，大可以炼质、烧丹；用之运转周天，则起可以焚身、除去一身阴质；用之勒阳关，则可以还元而炼药。“三火”还可以超越九州岛之势、升仙以养阳神，烧除身中三尸虫之累、以除去身中的阴鬼；“三火”上行，则一撞三关，历尾闾、夹脊、玉枕，上朝玉京；“三火”下运则消去群魔、历炼七魄，炼凡质之形体成轻盈之气、从而能轻举如飞，炼轻盈之气成纯阳之神，从而能脱胎如蝉、蛇等之蜕皮，等等这些皆不离“火”的功效。

上述“三火”皆以人身所藏元阳之气为本，由元阳而生真气，真气聚则得身安，真气弱则身病；如果人耗散自身真气、走失身中元阳，元阳耗尽则身体变为纯阴，如此则元神离体，人就会失去生命而死亡。内丹修命，最大的祸患在于人体中元阳耗散，火少水多，如此则阴多而身易衰败。钟离权认为，修炼人不起杂念、邪欲，则“民火”止而不用，可以使本来就少的元阳增多、胜过群阴，由弱转化为强，如此则能为修内丹埋下种子、奠定根基。通过修炼身中之水、火，则可以除去群阴之魔、返纯阳之神。

钟吕金丹道所说的“黄芽”是结成金丹的大药，由“真龙”“真虎”和合而成。此龙非谓肝、虎亦非谓肺，所谓：“龙非肝也，乃阳龙，阳龙出在离宫真水之中。虎非肺也，乃阴虎，阴虎出在坎位真火之中。”据此说，则真龙乃阳龙，出于心火所产的真液之中；所谓真虎乃阴虎，出于肾水所生元阳真气的火中。

在中国古代文化中，龙属阳性之物，喜升腾、飞跃在天，吟则云兴，得泽而致雨、能济万物，在四象之中取象为青龙，于方位言则为东方甲、乙，在物属木，在时喻春季，于人道为仁爱，在《易》卦中为震，在人体五脏为肝。虎属阴性之物，喜奔走于地，其啸则风生，居山林而威制百虫，在四象之中取象为白虎，于方位言则为西方庚、辛，在物为金，在时喻秋，于人道为行义，在《易》卦中为兑，在人体五脏为肺。钟吕内丹学认为，龙可以喻肝之象，虎可以喻肺之神，但是，内丹所说的真龙又不在肝，其所指乃是心火之中所生之液，其液称为真水，于此真水之中，杳杳冥冥而隐藏有真龙，故说真龙不在肝，而是出自心火、离宫。内丹所说真虎亦不在肺，其所指乃是肾水之中所生之气，其气为真火，于此真火之中，恍恍惚惚而藏有真虎，故真虎不在肺，而生于坎位、水乡。钟离权说：

“且肝，阳也，而在阴位之中，所以肾气传肝气，气行子母，以水生木，肾气足而肝气生，肝气既生，以绝肾之余阴，而纯阳之气上升者也。且肺，阴也，而在阳位之中，所以心液传肺液，液行夫妇，以火克金，心液到而肺液生，肺液既生，以绝心之余阳，而纯阴之液下降者也。以其肝属阳，以绝肾之余阴，是以知气过肝时，即为纯阳，纯阳气中包藏真一之水，恍惚无形，名曰阳龙。以其肺属阴，以绝心之余阳，是知液到肺时即为纯阴，纯阴液中负载正阳之炁，杳冥不见，名曰阴虎也。气升液降，本不能相交，奈何气中真一之水，见液相合，液中正阳之气，见气自聚。若也传行之时，以法制之，使肾气不走失，气中收取真一之水；心液不耗散，液中采取正阳之炁。子母相逢，互相顾恋，日得黍米之大，百日无差药力全，二百日圣胞坚，三百日胎仙完，形若弹丸，色同朱橘，名曰丹药，永镇下田，留形住世，浩劫长生，以作陆地神仙。”

奉道之士存养肾气，肾气足而肝气生；子生旺则母老，故肝气既生而旺，则可以绝肾之余阴，变而为纯阳之气上升，此即钟吕内丹学所说的“气行子母”。人体中，肝气属木，为龙、为阳，入于肾水之阴位中，以肾水之气传养肝木之气。因为五行中，水可以生木，肾水为母而肝木为子。人体中，肝位于肾之上，肾水生肝木，肝木之阳气生则肾水之阴绝，其气由肾而传至肝，故纯阳之气上升。

奉道之士存养肺液，肺液既生，则可以耗绝心之余阳、变成纯阴之液而下降，此即为钟吕内丹学所说的“液行夫妇”。因为五行中，火可以克金，心液之火为夫而肺液之金为妇，心火克肺金，化而成肺液；人体中，肺气属金，为虎、为阴，却入于心火、离宫而在阳位之中，以心液传肺液，实现心火克制肺金。人体中，肺居心之上，心火克肺金，此纯阴之液实由肺下降至心、得心火煅炼而成，故说纯阴之液下降。

据上述原理，肝气属阳，能绝肾水之余阴，故知气过肝时，即变而为纯阳；此纯阳气中，又包藏有肾中真一之水，此纯阳之气恍惚而无形，故名之为“阳龙”。肺气属阴，能绝心之余阳，故知液到肺时，即变而为纯阴，此纯阴液中，又负载有心中正阳之炁，此正阳之炁杳冥而难见，故名之为“阴虎”。

纯阳之气升，纯阴之液降，两相交合。但气与液本不能相交合，因纯阳之气中藏有真一之水，见纯阴之液，二者相合；纯阴之液中藏有正阳之气，见纯阳之气，二者自相聚。修道之人若能于气、液传行之时，采取恰当方法，使肾气不走失，于肾气中收取真一之水；使心液不耗散，于心液中采取正阳之炁，如此，则气与液如子母离散后之相逢、互相顾恋，得黍米般大小的一颗，是为修道之丹基。经百日，火候无差而药力全；二百日，身内圣胞坚固；三百日，胎仙完成，其形若弹丸、色同朱橘，名之为“丹药”。若能得丹药永镇下田，修行人便可以留形住世、浩劫长生，成为陆地神仙。

所以，人的肾为真气之根，心为真液之源。修行之人筑固肾之灵根，其关键在于静定，于静定之中恍恍惚惚、杳杳冥冥，真水、真火自生。于真火中识取真龙，于真水中认取真虎，龙、虎相交而变为黄芽，合就黄芽而结成大药，乃称金丹；金丹既就，乃称神仙。

钟吕内丹学用真龙、真虎相交合而成丹，真龙、真虎即修内丹所用的大药。钟离权认为，药是用来疗病的；凡人所患之病，可以分为三等、也即三种，需要用不同的药去治疗：

“所谓药者，可以疗病。凡病有三等：当风卧湿，冒暑涉寒，劳逸过度，饥饱失时，非次不安则曰患矣。患为时病。及夫不肯修持，恣情纵意，散失元阳，耗损真炁，年高憔悴则曰老矣。老为年病。及夫气尽体空，魂消神散，长吁一声，四大无主，体卧荒郊则曰死矣。死为身病。且以时之有病，以春夏秋冬运行于寒暑温凉，阳大过而阴不足，当以凉治之也，阴大过而阳不足，当以温治之也。老者多冷而幼者多热，肥者足涎而羸者多积，男子病生于气，妇人患本于血，补其虚而取其实，保其弱而损其余，小则针灸，甚则药饵。虽有非次不安而时之有患，委于明士良医，对病服食，悉得保愈。然而老病如何医，死病如何治?洗肠补肉，古之善医者也，面皱发白以返童颜，无人得会；换顶续支，古之善医者也，留形住世以得长生，无人得会。”

钟离权将人身易得之病分为三种。第一种是四时、饥渴、劳逸等不调所得之病。如一些人不注意养生，或当风而卧湿，或冒暑而涉寒，或劳逸过度，或饥饱失时，这种情况的出现，是由于不注意自然的法则、违背人体机体本有的功能，造成身体的不安、不适，这种情况的出现，原因在于“非次不安”，“非”在此做动词用，有违背、不遵循之意；“次”为法则、秩序，“不安”则为病患。上述这种病患的出现，主要是由不遵时养生所造成的，其病患的主要根源在于违背“时”的法则、规定，造成身体的疾病，故称其为“时病”。

第二种病是指人不肯修持，恣情纵意，散失元阳，耗损真炁，导致年高憔悴，这种年高、年老，钟离权认为也属于一种病，叫着“年病”，也即年老体衰之病。

第三种病指人年老之后，气尽体空，魂消神散，四大无主，身死而为鬼。钟离权认为，人死亦是一种病，叫着“身病”。

对于上述三种病，第一种“时病”一般有其治疗之法，因为“时病”的造成，主要在于时不调、使身体不适而成病，如不能于春、夏、秋、冬四季适时调节寒、暑、温、凉，造成身体或阳大过而阴不足，或阴大过而阳不足，若要对治，前者当以凉治之，后者当以温治之，这样方能使阴阳平衡。

一般说来，老年人常常阴太过而阳不足，故身体多怕冷，因其阳气不足导致体寒；而年幼者通常阳太过而阴不足，故身体多热，因其阳气太过导致体热。体肥身胖者，一般容易患湿热而多涎的毛病；体瘦身羸者，一般容易患多积而不消的毛病。男子患病，一般与“气”不足有关；妇女患病，一般与“血”不足有关。疗病之时，一般当补其虚而取其实，保其弱而损其余，小病则以针灸治之，大病则以药饵疗之。尽管人有因时不调而患病者，但这都可以请良医帮助调整，通过对病服食，皆能够保其全愈。

古代良医，可以洗肠、补肉，甚至换顶、续肢。但是，人所患老病如何医，死病如何治？人若面皱、发白，如何使之返于童颜，乃至留形住世、以得长生，则无人会得。钟离权认为：“凡病有三等：时病以草木之药，疗之自愈。身病、年病，所治之药而有二等；一曰内丹，次曰外丹。”人容易患的三等病各有其疗法，前一种“时病”，是医生们所重点关注、对治的病，“时病”以草木之药疗之，只要有良医、名药，皆可疗治，自能痊愈。而对于“年病”“身病”，即所谓虚败年老之病、气尽命终之苦，所治之药则要依靠“内丹”“外丹”。

至于外丹与内丹的功效，相比较而言，内丹当更胜一筹。钟离权说：

“外药非不可用也，奉道之人晚年觉悟，根源不甚坚固。肾者，气之根，根不深则叶不茂矣。心者，液之源，源不清则流不长矣。必也假其五金八石，积日累月，炼成三品，每品三等，乃曰九品龙虎大丹，助接其真气，炼形住世，轻举如飞。若以修持内事，识交合之时，知采取之法，胎仙既就，指日而得超脱。彼人不悟，执在外丹进火加日服之，欲得上升天界，诚可笑也。彼既不究外药之源，当以详陈内丹之理。内丹之药材出于心肾，是人皆有也。内丹之药材，本在天地，天地常日得见也。火候取日月往复之数，修合效夫妇交接之宜，圣胎就而真气生，气中有气，如龙养珠；大药成而阳神出，身外有身，似蝉脱蜕。是此药内本于龙虎交而变黄芽，黄芽就而分铅汞。”

外丹也称外药，外药并非不能用。如果有奉道之人，直至晚年方才觉悟，这个时候因身体精气耗损严重，修丹的根源不坚固，心、肾功能皆有所不足；其中，肾为“真气”所藏之根，肾气不足则人体弱而衰，如此则根不深而叶不茂；心为“真液”所藏之源，心神昏暗则智慧不足，如此则源不清而流不长。欲要解决这些问题，必须借用五金、八石等外丹，岁月既久，炼成三品外丹，每品又有三等，故称九品龙虎大丹；用九品大丹助接人之真气，如此则奉道之士能够炼形住世、轻举如飞。但外丹还要配合修持内事，这就需要奉道之士能够识药物交合之时、知采取之法，这可以成就胎仙；胎仙既有所成就，超脱指日而得。

一般人不悟此理，只执著外丹之法，欲服此而望上升天界，则有所不备。故要于此详陈内丹之理，内丹之药材出于人体之心、肾，是人皆有之；此药材之本则在于天地，为天、地常见之物；内丹火候则可以取日、月往复之数，修合内丹之法则效夫妇交接之宜，由此就可以真气生而结成圣胎。以天地之气养身中之气，气中有气，如龙养珠一般；就可以大药成而阳神出、身外有身，似蝉脱蜕其外壳。内丹之药本于阳龙、阴虎，两者相交则结成黄芽，黄芽结就而大丹成。

钟吕内丹学认为，炼丹之药分内药与外药。内药由阳龙、阴虎和合而成，其中，阴虎出于坎宫，阳龙出于离宫。至于外药，则以朱砂中所取之汞，称之为阳龙；以黑铅中所采之银，称之为阴虎。一般认为，铅、汞为外药，但是，内丹亦以铅、汞为药之称呼。那么，内丹所谓的铅、汞，其具体所指究为何物？钟离权说：

“若以内事言之，见于人者，今古议论差别有殊，取其玄妙之说。本自父母交通之际，精血相合，包藏真气，寄质于母之纯阴之宫，藏神在阴阳未判之内。三百日胎完，五千日气足。以五行言之，人身本是精与血，先有水也。以五藏言之，精血为形像，先生肾也。肾水之中伏藏于受胎之初父母之真气，真气隐于人之内肾，所谓铅者，此也。肾中正气，气中真一之水，名曰真虎，所谓铅中银者，此也。肾气传肝气，肝气传心气。心气太极而生液，液中有正阳之气，所谓朱砂者，心液也。所谓汞者，心液之中正阳之气是也。以气中真一之水顾恋和合于液中正阳之气，积气液为胎胞，传送在黄庭之内，进火无差，胎仙自化，乃比铅银合汞，煅炼成宝者也。”

人由父精、母血交通、相合而成，于此之时，真气寄质于母体的子宫之内；藏神于阴阳未判之时。人身既由精、血相合而成，精、血五行属水，故胎儿初成，最先的存在形式是水。以五脏言之，则肾脏最先生成，因为肾藏精、血，乃精、血所化之最初形象。肾水之中伏藏有真气，此真气乃受胎之初，父母之真气隐藏于内而成，藏于人之内肾，此即内丹所谓的“铅”，肾气中，藏真一之水，名之为“真虎”，此即内丹所谓的“铅中银”。

五行中，水生木、木生火，人体中则肾气传肝气、肝气传心气。心气为阳，至于极致而生液、液为阴，液中藏有正阳之气，此即内丹所谓的“朱砂”、也即心生之液，实指心神静定至于极的状态，因其为静定，故属阴，以“液”喻之，颇为形象。内丹所谓的“汞”，即心液之中所藏正阳之气。

修道者以肾气中的真一之水顾恋、和合心液中的正阳之气，积累此真气、真液，结为胎胞，将之传送在人体腹部黄庭之内，若进火、退符无差，则胎仙自化。如果以外丹术语明之，则是以肾气中的真一之水比铅银，以心液中的正阳之气比砂汞，铅与汞相合、煅炼成丹宝。

因此，奉道之人于清静之中，肾气与心气相交合。肾气中藏真一之水，心气中负载正阳之气，以正阳之气交合真一之水，水为胞胎、内包正阳之气，相合之后，其状如同黍米，温养使之无亏。这个过程中，最开始是由“真一之水”生“正阳之气”，即阴而留阳；其次则是以“正阳之气”合“真一之水”，即用阳以炼阴。正阳之气得真一之水涵养，即内丹所说的“汞”用“铅汤”煮；真一之水得正阳之气而化，即内丹所说的“铅”以“汞火”煎。正阳之气与真一之水两不相离，即内丹所谓“铅”不得“汞”，不能发举“真一之水”；“汞”不得“铅”，不能变化纯阳之气。汞铅既合，修道者将其保送于自身黄庭、中宫之内。所谓“黄庭”，其于人体内的位置，大概在人的脾、胃之下，膀胱之上，炼丹所得之药昼夜处在其中。

我们认为，从炼龙虎、铅汞、水火，到玄天上帝信仰中的龟蛇图腾崇拜，于其中可能蕴含了道教身心修炼的大秘密。故我们所看到的玄天上帝足踏龟蛇的形象本身，其意就有可能在于向信众展示如何通过调伏自身中的水火、坎离也就是所谓龟蛇，而结成金丹、成就天仙的修炼过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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（作者：章伟文，北京师范大学哲学学院、价值与文化研究中心，论文出自“北极镇天·万类咸亨”真武论坛”）